Þú ert jörðin

照耀我


*


花吐症

又雷又矫情的伤痛文学


*


卡维盯着盥洗池。水面漂浮金色的絮状物,混着血丝。他通宵工作,仅仅睡了一上午。此时刚刚醒来,大脑混沌,以为是自己掉落的头发。


经过食道挤压,那东西原本的面目已经很难辨认。卡维手指捻起相对完好的部分,仔细看了许久,终于认出来:这是花瓣。


他在餐桌上和艾尔海森提到这件事。艾尔海森已经用过饭,桌上摆着一人份的午餐。


卡维切开荷包蛋。听完他的描述,艾尔海森把目光从铅字上移开片刻,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。


「你爱上谁了?」艾尔海森说。


卡维舀一口汤。


「这是打听我个人情感状况的场合吗?」


「不,」艾尔海森把书翻过一页,平静开口,「只要你不带人回来过夜,我不会在乎你一个晚上和几个人接吻。」


这话讲得仿佛他是个浪荡风流的花花公子。卡维突然愤怒起来。


「艾尔海森,你我每晚出门,喝酒都在一起,你不知道我有没有和别人调情吗?」


「也有道理。」艾尔海森嗯了一声,「那么,你喜欢昨晚请了你一杯的小姐吗?」


「什么?」


「冷静点。」艾尔海森对他的怒火中烧做一个制止的手势,「我在为你的生命安全着想。」


「听不出你语气里有这个意思。」


「无所谓你怎样想——带着偏见,能从语气能听出什么事实呢,卡维?」艾尔海森夹好书签,合上他大费周折淘到手的典籍,「不过想告诉你,如果是,就去请求她给你一个吻吧。」




医生敲敲桌子。


「症状是?」


「喉咙灼热,声带疼痛……还有,会吐出花瓣。」


巡林官的笔顿住。他睁大眼睛。


「这是——」


「这是花吐症。」卡维说。


提纳里愣一下。


「你这不是很清楚吗?我以为你不知道呢。」


「这是艾尔海森说的。」卡维面色不愉,「——所以,是真的?」


「是啊。所以,你现在应该和你心有所属的对象告白,而不是大老远跑来道成林找我。为什么不听艾尔海森的呢?」


卡维脸色阴沉。


「你不了解他。他讲的话,我一句也不会信的。」


「我不了解你们。但很不幸,是真的。」提纳里把椅子塞回桌子底下,「仔细回忆一下,你喜欢谁?」
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
「每一个得了花吐症的人说辞都一致。」提纳里把笔记放回书架,见怪不怪地耸肩,随便报出一个名字,「是兰巴德酒馆那位时常来弹琴的琴师小姐吗?」


卡维难以置信。


「怎么连你也这样说?」


「不是我这样说,城里的人们都这么传言。妙论派之光每晚特地前往酒馆,听她弹琴。」


「无稽之谈!这只是巧合。」


「现在你知道谣言是怎么传播的了。」提纳里望着他,「回去吧,卡维。我没有什么能做的了。」




每天在兰巴德酒馆弹琴的小姐并不是一位专业的琴师,时常因紧张或不够熟练出错。但音乐不能只有正确,丰沛的情绪表达有时比正确弹奏重要。


卡维猜测,这正是酒客爱听她演奏的缘由。


艾尔海森也懂乐器。每当思维陷入僵局,他会站在窗前,手指搭在琴弓。旋律从琴弦流淌出来。


对艾尔海森来说,那是一件帮助他思考的工具,其中没有情感。卡维看他沉默的侧脸,无可救药地发觉自己竟更喜欢听艾尔海森的琴。


——卡维喜欢艾尔海森,可能全世界都无法想象这件事。即使是司掌智慧的神明,也不能理解他们如何共处一室,更不可能明白他的心。


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,正在餐馆中被人潮包围。人们不知从何处听来消息,天才建筑师罹患绝症,除非被所爱之人亲吻嘴唇,否则就会像花一样凋零。


卡维是才情洋溢的明日之星,大批人不愿他这般抱憾死去。无数双眼睛,或期待或忧虑或仰慕,全都投向他。


第一次,卡维对注视感到惊惧,浑浑噩噩,从人群逃离。他跑得太快,呼吸声粗重到几乎刺耳了。艾尔海森的声音在大脑中无比清晰地响起来:我不介意你和多少人接吻。


但卡维发现他不想亲吻任何一个人。


是奇怪的自尊吗?毕竟,任性的天才只做自己中意的设计,自然也只会吻喜欢的人。


卡维喜欢的人是谁呢?他不知道。可如果一定要做尝试,一定要选择一个人——如果是艾尔海森的话……


是艾尔海森就可以。


卡维停下脚步。他怔怔站在艾尔海森的公寓前,倏地被这个念头攫取心神,仿佛被烟头烫到掌心。


不可理喻。……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?




卡维没有带钥匙,艾尔海森帮他开门。他气喘吁吁,飞快地穿过玄关,不愿与灰发对视。


书记官令人恼火的洞察力,大约在看到他脸色的时候,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。卡维不想和他说话,烦躁地抓挠凌乱的头发,往自己的卧室去。


「需要的话,我可以吻你。」艾尔海森说。


卡维握着门把的手顿住。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。


「你觉得我是想和你讨论需不需要的问题吗?」


「我没有要和你讨论,仅仅在提供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。」


卡维猛地回过头去,红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。「你这轻浮的家伙——以为可以用一个吻来收买我吗?」


「收买你对我有什么好处?」


卡维瞪着他。


「我不知道。但,总不会有坏处。」


「这可说不准。当然,你不愿意,也有别的办法。」艾尔海森说,「不喜欢我就行了,卡维。对你来说很容易做到吧。」


是啊,太容易了。就像要把卡萨扎莱宫在三分钟内拆除,而不破坏一砖一瓦那样简单。卡维险些就要笑出来了。


「……别自我意识过剩了。我讨厌你。」


艾尔海森不为所动。很久之前——不,或许并没有过去很久——那个时候,艾尔海森还会因为他的误解流露不甘,少有地情绪激烈。但现在,艾尔海森宝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涟漪。


「对。保持这个想法。我想,三天内你就会痊愈的。」他轻声说。




倘若在脑子里重复一百遍「我讨厌你」,就能让厌恶艾尔海森成为事实,卡维早就一身轻松了。


卡维强打精神,绘制新的设计图。疾病让他精力大不如前,持续工作两小时就疲惫万分,不得不起身给自己煮咖啡。


没有几分钟,他感到深处涌上来的腥甜。咳嗽闷在掌心,喉咙呛得发痒。来不及关火,卡维冲进卫生间把花吐出来,感觉像把自己一半的内脏从自己体内挤压出去。


镜子里的脸疲倦而憔悴。卡维漱了几次口,好半天才晃悠悠回到厨房。


艾尔海森在灶台前,帮他把咖啡煮好了。见他回来,把咖啡递给他。已经加过炼乳和方糖,正正好是他最喜欢的分量。


卡维没接。


「你在同情我吗?」


「不要精神过敏。」


「我不信任你。艾尔海森,你难道没有一点快感?」卡维咄咄逼人,话语像毒蝎的刺,「你憎恨的人的生活因为你毁于一旦,而你高高在上,手握生杀大权——」


艾尔海森看起来想反驳他出口的每一个字,然而短暂的对视之后,他放弃了。


「我已经说过了,你需要,我随时可以吻你。主动权在你的手上。何必曲解我每一句话的意思?」


「难道该怪我?你从前可没这么关心我。」


艾尔海森叹气。


「我没有吗?」




再多看艾尔海森一眼,卡维认为自己立刻就会发疯。


他到酒馆,要了很多酒,但没有喝往常那么多,就已经醉得倒伏在桌上。酒馆老板担忧地望着他,不知该说什么劝慰。


细碎的花瓣让他闷咳几声。现在,血已经比花瓣更多了。卡维醉意朦胧,迷蒙地盯着自己脏污的手心。


突然,建筑师的手腕被轻轻握住了。洁净的手帕细致地抹去猩红的秽物。


「卡维。」


卡维抬头望去。艾尔海森清明的双眼安静地凝望着他。


有一瞬间,卡维想要让艾尔海森也触碰他的疼痛。被诗讴歌,被小说家幻想,被画家描摹过的美,实际在人的体内生长出来,却是混杂着血沫的花朵。


——呕吐物一样的残渣。这是不愿宣之于口,却被迫暴露人前的,爱的丑陋。


苦涩。愤怒。还有嫉妒。卡维嫉妒艾尔海森能以那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望着他。


无论被谁爱上,你都会让那个人吻你吗?


「你醉得太厉害了,卡维。」


艾尔海森俯身,要搀他起来。常年被阳光与旧书簇拥,书记官手指尖有墨水的香气。如此触手可及,仿佛稍一侧头,就能触碰他的嘴唇。


卡维再次咳嗽起来。酒精和花瓣呛得他眼前朦胧,情绪以此为借口,让他泪流满面。艾尔海森的脸也变得模糊。


灰发帮他打扫很多次残局,手指也触碰过那些带毒的植物,胸膛里却没有埋下生花的种子。


不是卡维,也不是他们见过的任何人——艾尔海森还未坠入爱河。和他身上无法摆脱的病症不同,艾尔海森今后会遇到更多人,有爱上任何一个人的可能性。


光是想到这种可能,更多的眼泪和花朵就不受控制地从身体的缝隙里涌出来。


啊……原来,想象是这么痛苦的事吗?


「……卡维。」


冰凉的手指捧起他的脸。艾尔海森小心地替他擦净一片狼藉的脸,眉心微微蹙起。


卡维从一开始就清楚:和收留他一样,到穷途末路的时候,艾尔海森一定会为了救他而吻他。艾尔海森从来没有说错,他确实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卡维。


事到如今,卡维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想从艾尔海森那里获得什么了。



「要是……」卡维呓语般低声。


「……要是你也只能爱我就好了。」





fin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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